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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所念

2017.08.21 作者:一朝痴缠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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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所念,唯你一人

作者:一朝痴缠丶

“千万年,吾必不再归。然此一方薄情之土,吾心之所念,唯你一人。”

陆清叶慌忙从梦中醒来,果然是一身无名凉汗,又是这梦。

自刑天剑煞气泄露幻魔池,三界时有低等魔族受煞气影响,为祸四方。身为琼华圣女,陆清叶随父亲诛伐魔类转眼也有三个春秋。也不大记得从何时起,这梦便挥之不去,许是随着征讨魔族的战事日益频繁,竟然还有愈渐清晰之势。

起初,陆清叶只当这是频繁接触魔族煞气所致,没有过多在意。如今刑天煞气得以压制也过了一月有余。这梦却仿佛就是要魇她似的,竟来得越发疯狂。这梦中魔兽本还只是个虚影,今日却大抵能看清一个六臂牛蹄的形状,就连它那明显已是盲了许久的眼睛,都仿佛是在看着她,声如钟磬。

“吾心之所念,唯你一人。” 陆清叶不自觉地低声重复着。

“梆梆梆”火烛摇曳,屋外传来更声。三更了。该是偷偷领仙泉那人下山的时间。

陆清叶起身换了衣裳,白衣蓝锻,是许久不曾穿过的琼华低阶弟子服。执了更钟做掩护,出了门,径直向后山仙泉而去。

更深露重,琼华山这历来道家清修之地,钟灵毓秀,古树盘桓,却是不及山下有那许多热闹,总也觉得少了几分人气儿。前些日子立秋刚过,陆清叶一身单衣走在这夜幕之中,竟已能感到风中丝丝微寒。

陆清叶心下暗道:“啐,若不是小时候贪恋人间的热闹。又怎会与那人有了这等竹马之交。”秋未寒,他这名字倒是像极了这时节的琼华。

初识那人,记得还是七八岁的年纪。爹爹身为长老,为门派大小事务操劳,总不得闲,陆清叶在山上待着无聊,闲暇无事总缠着下山采买的师兄师姐们领她同去。那日竟碰巧在集市遇上了霓裳门人。在一众桃色衣裙的霓裳女子中间,独独秋未寒,一身玄衣,分外招眼。

“女娃娃怎还穿的这般乌黑。”那应算得上是陆清叶与秋未寒说的第一句话。

“小圣姑有所不知,这是师尊新收的入室弟子秋未寒。货真价实可是个男娃娃。”霓裳师姐笑答。

彼时陆清叶心中还不知这“圣姑”何意,却从小就不喜欢大家叫她这个封号。于是索性没再搭话,只是望向秋未寒,心下道:“霓裳门派历来只收女弟子,如今却多了个男娃娃?”

许是听到大家在谈论他,秋未寒抬起头,冰肌雪肤,明眸皓齿,正午明媚的阳光一照,竟没来由的在身上披了一层圣光。这哪像个男娃娃,倒更像个瓷娃娃!陆清叶一时竟生出一股无名火来,就此心中却自顾自的与秋未寒结起了梁子,后半日总凑上去给他找不痛快。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每每下山,好像总能碰到这人,好像他生着就是要来给她欺负似的,一来二去,同龄的孩子们中,她竟独独与他称得上青梅竹马。

少时旧事让陆清叶不觉有些出神,脚步不察已踏入了琼华仙泉圣地。扑面而来一股暖意,拂尽周身夜凉。在这琼华山层峦叠嶂之间,独得此一处温泉自地底而出,池水暖意蒸腾,却有那通筋活络功效。多年来为琼华弟子奉为修炼圣地,不与外人通行。

穿过密密匝匝的机关暗道,才真正算是到了那仙泉所在。青烟袅袅,水汽氤氲,只见那人玄衣半挂,青丝微束,俨然一副出浴模样。他斜倚着池边滑石,手中把玩一柄淡蓝木伞,陆清叶却是认得,那是霓裳门的初阶法器“隙雪幻花”。

陆清叶正要上前,却见那人忽而催动内力将伞腾至空中,待撑开之际,旋出莹蓝幽光,划破黑夜,如梦似幻,叫她竟一时有些晃神。怔仲之际,那人惊觉回眸,瞧见是她,稳住身形冲她微微一笑,霎时间漫天霜雪自伞下而落,待将落地又化作万千繁花,灼灼盛开。

“我道清叶妹妹把我这闲人给忘了,却不想是偷偷在这儿瞧着我出神呢。”秋未寒语带调笑,配上那倾世美颜,哪里有半分名门正派的样子,倒像极江湖间的风流浪子。

虽说是青梅竹马,两人师承不同,随着年岁增长,除魔卫道的使命也逐渐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陆清叶自及笄承圣女之名,一来有门务加身,二来更是勤于修炼。若不是那刑天煞气忽又现世,各大门派携手除魔,怕是也难得再与秋未寒见上一面。

她倒是不记得,这人原是这般讨厌的么?

“你即知自己是天下一等一的闲人,还不快收拾了与我下山去。今日夜叉门上山拜谒,我哪有功夫与你在此浪费唇舌。”陆清叶顿了顿竟又无端补上一句:“你倒是速速回了那霓裳门,与众位师姐妹戏耍去吧。”。

说话间秋未寒已收了仙法在陆清叶面前站定,笑容颇具深意:“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总归是要走的。说起来我因幼时贪玩误入魔界,被那刑天煞气所伤,多年来没少受这折磨。好在后来有你偷偷领我进这仙泉,才免去每月筋脉逆行之苦。”陆清叶心道这人怎的莫名正经起来,倒有些不甚习惯。正要开口又听他说道:“我一介闲人身上也没什么稀罕物件,想来也只有以身相许方可报答清叶妹妹的再造之恩了。”。

真真是比小时候讨厌多了!

陆清叶眼波一横,羞愤道:“你倒走是不走。我看真应该让巡山的弟子把你抓了去好生tiao教一番。”

“哈哈哈哈哈,说笑罢了。清叶既是琼华圣女,又怎能与人私定了终身。”说罢提起手中那柄“隙雪幻花”送到陆清叶面前:“前些日子我已修得新法器,方才瞧见你喜欢便将这伞送你。虽不是什么上等神器,但论起这风花雪月,还没有哪个门派及得上我霓裳。你且权当个玩意儿收了去吧。”

陆清叶接过木伞收入怀中,便领着秋未寒自后山小路出了琼华,一路上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嬉笑怒骂。

陆清叶回到房中合衣小憩,辰时刚过,传唤的弟子便来禀报,说是那夜叉中人已到了山门。陆清叶匆匆起身,向大殿赶去。相互拜谒是各大门派之间的寻常走动,陆清叶本不甚在意,不想却在大殿上见到了夜叉门年轻一辈中,风头正劲的“无欲枪”——薛华。

夜叉门派与琼华主修仙道不同,多为人界培养将帅之才,修兵法行军事,男子个个铮铮铁骨,女子更是巾帼英雄,且看那薛华剑眉锋唇,目光炯炯,煞是英气逼人。更别说背上那杆紫焰长qiang,识货之人皆知,此乃夜叉三阶法器“惩无欲”。陆清叶心下暗惊,看这薛华与她大抵同岁,自己日夜兼程勤加修炼,方于月前炼得二阶法器。这薛华果然不简单。难怪江湖间对他的议论都传到这清冷的琼华山上来了。

言语之间,陆清叶了然。原来此次夜叉门上琼华山竟是由于在商家堡探查到神剑弥罗的蛛丝马迹。弥罗剑作为五大神剑之一,法力比起刑天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琼华密卷有载,神剑弥罗,汇天地间残息,聚万物之残魂,召亡灵于一宿。这等起死回生,逆天改命的威力,足以掀起又一场神魔大战。不仅如此,倘若消息泄露,难保引起江湖上竞相争抢,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未免打草惊蛇,两方决定,命薛、陆二人,即日前往商家堡,一探究竟。两人收拾停当,即刻御剑而去,这薛华道真对得起自己“无欲枪”的名号,神情严肃,性子冷淡,直到了下榻的客栈。两人竟是一路无话。

是夜,两人在商家堡客栈落脚,不愧是商贸重地,堡中果然热闹非凡,灯火一直亮到子时。许是一路辛苦,陆清叶方才上榻竟已沉沉睡去。梦里是一片燃烧的土地,满目疮痍,不似中原。陆清叶自幼也算熟读典籍,却不知身处何处。画面一转,进了一处营帐,面前果然又是那六臂魔兽。堂上兽影幢幢,堂下却是人形济济,场面剑拔弩张,俨然一副对峙之势。。

彼时那兽双眼未盲,怒目圆睁,身着木制板甲,手上两柄狼牙巨棒,声波震荡,甚是骇人。“贰心?义薄者,惟人也。兽族上下,惟尤可通人性。然,吾怎堪负汝?”语毕,自喉头发出阵阵嗡鸣,那兽扫视堂下,最后定定望向陆清叶。目光翻涌,眼波明晦,末了竟是满目柔情:“罢了。汝赐之pi霜,吾亦当如蜜同食。”

话音将落,魔兽一把拾起案上玉瓶,一饮而尽。不消片刻,只见他仰天悲鸣,在堂上兽群慌乱悲凄的兽语声中,两行血泪自目中滑落,从此便堕入了永世黑暗,不得复见光明。

陆清叶从梦中转醒,胸口郁结久久不散,心下了然她这梦魇应是由那弥罗汇聚的残念而生,那弥罗剑也定是在这商家堡地界。虽不知这梦真假几分,自己在这梦中又所饰何人,但她清楚的知道,那六臂牛蹄的怪物,确是传说中九黎部落的兽族统领,当年人神联手方能与之抗衡的上古魔兽——蚩尤。

如此看来,这弥罗剑现世已有段时日,且灵力日渐增长,倘真落入奸人之手,只怕是不好收场,她们定要加快脚步才是。正思及此,忽而一阵阴风晃动烛苗,窗外黑影窜动,细听之下风中竟还传来呀呀兽语。

陆清叶心道不好,抄起佩剑跳将出去,循着魔物踪迹,一路追到庭院。却见那薛华早已长qiang在握,与魔兽在院中陷入缠斗,陆清叶粗略一数,竟有十余之多。只见薛华催动内力,手中长qiang紫焰腾腾,一个突刺冲入兽群,长qiang飞舞竟是教那魔兽无法近身。陆清叶正欲提剑飞身上前,那薛华使出内劲一跃而起,只听“呵”的一声复又将□□掷回地面,待将那枪插入土中,紫焰四散,十余魔兽一息之间竟是全数化了黑灰,随风散了。

好一个“翩若惊鸿,枪若游龙”!

不愧是夜叉门的首席弟子,掌门人的不二人选,武林万千少女的梦想。陆清叶紧了紧手中的佩剑,心中不免有些气结,迎上前去正欲开口,却听那薛华说道:“我看这魔兽无意恋战,一路向着东边密林而去,定有蹊跷。我们且上前看看。”

“你我仅二人,还需多加小心。”陆清叶环顾四下,复又说道:“如此剧烈的打斗,客栈竟无一人转醒,这其中必有古怪。”。

薛华回过头,双目紧闭,耳廓微动,嘴里念到:“听。”

陆清叶侧耳,果不其然在风中隐隐传来一阵摄魂魔音,余音袅袅令人感到周身乏力,若非她有内功护体,怕是也要陷入沉沉梦中。“声音是从东边而来,看来敌人定是在那密林之中。”

薛华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遂御剑向着密林而去。

密林深处瘴气弥漫,愈行至深处,草木竟愈有凋零之态,世间武艺仙法高强之人陆清叶也算结识不少,然有这等操纵生死能力者却从未听说。随着魔音愈发清晰急促,陆清叶心下不免紧张起来。

却见薛华伸手将她护于身后,转头低声说道:“就在前面。此处瘴气太重,魔音缭绕,你内功不济加之对面人数众多,我们且找处隐蔽,探听虚实,再作打算。”说罢竟自顾自拉着她飞身上树,不再与她多话。说她内功不济,陆清叶也知比起薛华自是不如,但这人倒是真不客气。

“看来弥罗剑确在此处。”薛华的声音将陆清叶的思绪拉了回来。

陆清叶循着薛华的目光往树下瞧去。细看之下,战局中有四五人许,怀抱琵琶,弹奏魔音,武功路数竟是从未见过,兽类凭魔音驱使自四面八方涌向此地,咿呀的喊叫着扑向一撑伞女子。女子挥伞抵挡,只守不攻,一招一式却不是出自霓裳。陆清叶心下疑惑之际,只见那女子撑开木伞,露出右臂,赫然竟是一柄木剑形状。女子将伞向后一挥,靠于肩头,神情妩媚,眼含戾色,剑指敌方,幽幽开口竟是雌雄双音:“尔等这是,自寻死路。”

语毕,身形一时长至两倍有余,口中发出刺耳鹤唳,周围草木闻声枯败,场下一时间飞沙走石。随后那女子自口中吐出一阵音波,扫荡之下,人、兽皆闻声倒地,待砂石过境,竟是独留一地骨皮衣物,一众人兽皆被抽干精血而死。

“这是…..弥罗剑灵!”陆清叶不觉惊讶出声。

“糟糕。”薛华欲抱起陆清叶御剑而去,但为时已晚。陆清叶眼睁睁看着那剑灵回过头来,媚眼微闭,嘴角浮起一丝轻笑,右臂一挥,一道剑气直直向她打来。

“弥罗有剑灵者,左手持伞右臂存剑,以世间万物之精血为滋养,雌雄难辨,正邪莫测。”

这是陆清叶在陷入昏迷之前想到的,琼华典籍中对弥罗剑灵的记载。

梦,陆清叶是习以为常了。

梦中这年,兽族异动,人神合婚,维wen天下的消息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

应是因那弥罗剑气入体,往日她于梦中尚能清晰分辨的思绪,如今却有些淡薄了。梦中的自己跪在大殿之下,面前是人神联姻共讨兽族的一纸婚书。陆清叶分明感到自己悲痛欲绝,如鲠在喉,泪如涌泉之下却是声声如诉:‘兽本无人欲,一切皆因我而起。然蚩尤既为我作,岂可负我。幸有尤年来领兽族,而得数年无事,今我何负于彼。天君吾父,尤必不负我,必不负天下兮!”

殿上父君,天威震怒,挥手之间,掌风竟是将陆清叶打翻在地:“诞可笑。汝岂告我,汝欲与一兽婚?”

闻及此,陆清叶分明感到自己被那彻骨的绝望击中,一时之间竟失声痛哭起来,想跪起身却是不能,只得爬前两步,嘴里再不似方才言之凿凿:“但求父君,勿伤其命,勿伤其命。”

天君见状竟是不忍,颔首道:“罢了罢了,则盲其目,兽族上下逐至幻魔池,永不可归。”稍作停顿,复又说道:“凝霜吾儿,汝宜知,生即圣女,情之一字于你本无择。”

醒来时,陆清叶已在琼华弟子房中。脸上泪痕未干,胸中郁闷难解。陆清叶直起身来,只见薛华坐在桌旁,身上穿的仍是那日前往商家堡的衣裳,想来他竟是未曾回过夜叉。

“你醒了。”薛华见她起身,神情看不出多少波澜。

“我昏睡几日了?”陆清叶走到桌旁,在他面前坐下。

“距你我回到琼华也有三日了。”薛华答道,端起桌上茶壶,斟茶两杯,又将其中一杯递与陆清叶。“那日你昏迷之后,我亦被剑气封住几处筋脉,勉强将你带入附近山洞躲避,好在那剑灵并未与你我为难。”

薛华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日剑气将你衣衫划破,你我随行衣物又落在客栈之中,我只能以外袍于你遮挡。本想冲破筋脉封锁即带你返回琼华,却不想竟过了两日。待我欲携你御剑之际,琼华门人已寻着你我踪迹。”。

“累你如此,是我大意了。”陆清叶放下茶杯道。

薛华抬眼看她,一向坚毅的目光难得有些闪烁:“我自幼与武为伴,对男女情爱之事知之甚少,却也多次听闻,世间女子名节之重。清叶即为琼华圣女,琼华荣辱系于一身。我自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一切虽是事出有因,实属无奈,然事已至此。”薛华叹了口气,继续道:“夜叉门的聘函,不日将送达琼华。”。

陆清叶望向薛华,久久无话。梦中景象犹在,竟是一时不知眼前人是梦是真。

“我有些乏了,你且替我告知父亲,我已无碍,明日再去拜见。”

送走薛华,陆清叶翻身上榻,当晚,竟是一夜无梦。

次日,琼花长老房中,陆清叶与父亲寒暄之后,方才问道:“薛华昨日与我提及,夜叉琼华联姻之说,可是….确有此事?”。

“夜叉门的聘函,今日已送到琼华了。”语毕,陆父站起身,向着门房踱前两步,望着屋外的云卷云舒,复又说道:“薛华所说,日前你二人在商家堡遇上的抱琴之人,应该是鸣皇中人无疑。”。

“爹爹说的可是那武林中的第九门派——鸣皇?”

“正是。此鸣皇一派向来行事隐蔽,虽不似八大门派间常有走动,但多年来也算相安无事。如今上古神剑纷纷现世,觊觎神剑灵力之人自不必说,魔族更是大有反扑之势,这鸣皇派日渐显出与魔族勾结之态。天下安宁不久将不复往日。”说罢,回头望向陆清叶:“叶儿,如今我们惟有联合八大门派之力,共同抵挡此番浩劫,方可护得天下苍生岁岁无忧。”。

不等陆清叶答话,陆父继续道:“圣女联姻自古有之,当年正是你先祖陆凝霜舍小情为大义,方能促使人神联手将那蚩尤魔类驱逐幻魔池。也正因如此,你我后辈方得这悠悠太平之日啊。”

陆清叶起身,向陆父躬身一揖,说道:“孩儿…明白。今日便先行告退了。”

“你且去吧。”陆父落座,待陆清叶行出两步,复又唤到:“叶儿。”

陆清叶停下脚步,抬眼望向父亲,夕阳照在他一向雷厉风飞的脸上,竟显出几分苍老:“叶儿,生为圣女,情之一字于你本无选择。”

原来所谓宿命,竟是如此。

这月二十一是琼华四年一度的御剑凌空大会,每逢大会,琼华广发英雄帖开山迎客,不论是各大门派抑或武林豪侠皆可上山与会。一来是切磋武艺,二来亦是借此机会联络各方共商大事。群雄争霸,赛事激烈,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时分。天边云海翻涌,夕阳余晖万丈,竟是难得在青天碧日的琼华见到这瑰丽霞光。

踏着霞光,只见一彪形大汉手持长槌一个腾挪立于场内,声如洪钟向场下宣告:“在下欲求得霓裳门秋未寒下场赐教。”

闻言,只见秋未寒自霓裳门众多仙姑中起身,仍是一身玄衣,唇红齿白,看在陆清叶眼里,恍如那日初见。

见秋未寒步入场中,那大汉复又说道:“江湖人人皆知,‘寒公子’曾有言,十招之内若能取你束发之冠,不问男女,皆得今生久伴。可有此事?”。

话音刚落,场边霎时间骚动异常。却见那秋未寒,眼角含笑,朱唇轻启:“年少戏言罢了。若英雄真能十招之内取我束冠,我且于你义结金兰,踏遍名山大川,略尽人间奇景。亦是不枉此生。”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他也曾星眸闪烁,与她山林嬉戏,也曾信誓旦旦,言之凿凿:“除魔卫道非我之命,我只愿清闲一世,游戏山林。待有一日,清叶妹妹卸下这凡尘俗事,我便领你踏遍名山大川,略尽人间奇景。岂非快哉?”。

原来所谓情不知所起,竟是如此。

“这‘寒公子’的轻功果然了得,难怪这么多年,竟是没人在他处讨到便宜。”场下议论拉回陆清叶的思绪。只见场上战局焦灼,大汉一心突上招招冲那束冠而来,秋未寒持伞招架,以退为进,却是让那大汉阵脚自乱。几个来回之下,那大汉耐性渐失,目露狰狞,又是一个突进跳至未寒身后,反身将其束入怀中,场下顿时传来阵阵抽气之声。大汉见秋未寒动弹不得,自觉胜负已分,正欲伸手取那束冠,只见秋未寒一张芙蓉面,笑意不减,将手中木伞掷入空中,待将撑开之际青叶散落,化作根根藤条将大汉层层缚住。瞬息之间,秋未寒已闪身挣脱困局,拱手道:“承让了。”

场下一时间叫好声四起,琼华掌门亦是击掌起身连道三个好字:“既是胜负已分,寒公子且收了这仙法吧。今日承此盛会之际,还望武林同道于我做个见证,本门圣女陆清叶与夜叉首席弟子薛华于日前订下婚约。今后我琼华夜叉两派定将同心同德,共济天下。”

话音未落,场边已是议论四起,却见那空中木伞应声落地,陆清叶于人群中直直对上那双星眸,浩瀚如初,却是笑意不在。骚乱之间,不想那大汉挣脱束缚,竟恼羞成怒扑向秋未寒,趁其不备取下束冠,更是运起一阵掌风击其肩背。

一时间秋未寒青丝飞散,泫然倒地,浩瀚星眸竟是从未离开过她。陆清叶仿佛被那目光摄住,立于人群之中,动弹不得。慌乱之间,只见一抱琴女子自人群中跳将出来,音波震荡将那大汉弹出数丈,待她扶起秋未寒,只听人群中有人惊叫:“魔琴!这是…..魔…魔教妖女——九啸月!”

那九啸月寻声望去,目露寒光。只听琴声又起,嘈嘈如雨,场中烟沙大作待散尽已是不见两人踪影,独留那惊叫男子七窍流血口吐白沫,已是死了。

场面瞬息万变,一时间骚动异常,陆清叶却无心理会。她脑海中翻涌不息的,惟有那身玄衣,那头青丝,那张唇红齿白的芙蓉面,那泫然倒地时的深情一眼。

“千万年,吾必不再归,然此一方薄情之土,吾心之所念,惟你一人。”陆清叶不觉竟是想起那梦中魔兽,幻魔池前若是他双目未盲,那眼神,应也是如此。

二十二是每月他筋脉逆行的日子,三更,她们总约在此时。

陆清叶一人坐在这滑石之上,仙泉依旧,秋凉已至,而秋未寒,却是没来。陆清叶寻着梦中印象,在池边石下掘出一方布绢,那是蚩尤赴兽域第十年首次传来音讯,许是陆凝霜仙法护持,埋在土中千万年,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辨:

思重逢之日,竟已逾十载。

此非乡,终岁热,无冬日。

每念及此,惆怅异常。

兽不见飞雪,吾不见凝霜。

陆清叶复又将那布绢掩入土中,手中抚摸着那柄“隙雪幻花”在石上一坐又是半晌。随后,她站起身,催动灵力将那伞旋至空中斜斜插入那石壁上繁盛茂密的树丛里,一息间不见了踪影。只有那霜雪自石壁倾泻而下,煞是晶莹,像极了那人的眼睛。想起那日,他在那霜雪之下冲她回眸一笑,那笑容灿若夏花。

陆清叶转身向洞外走去,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曾听闻,人言道: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既是无择,何必不忘。

可是…可是…可有人知,如何相忘?

陆清叶双手掩面失声痛哭,一时间悲从中来,竟是哭倒在地。

原来所谓情之一字,竟是…如此。

陆清叶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但此时她分明是在梦里。

梦中这年,陆凝霜只有七岁,她以陶土捏出一六臂牛蹄的小兽模样,嘴里念道:“则汝为吾友也,今生永不相负。”。

说罢执起灵力,纤纤玉手向那兽头一点,那陶土小兽竟活蹦乱跳起来,嗷嗷的扑到凝霜怀中,又顺着手臂在肩上跑了一圈,一时间凝霜银铃般的笑声传遍整个神山。

如此朝夕相伴,一来便是十年。

陆清叶醒来时已在自己房中,屋外晨光熹微,坐起身来,却见薛华伏于案上。听到动静,警醒过来,看见是她,便道:“你醒了。”。

话及此,那旭日忽而从云海中探出头来,今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窗棂射在薛华坚毅的脸上,陆清叶望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竟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人也不过与自己一般年纪。

乱世之下,情之一字,于谁又有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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